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圪棱畔

2021年07月01日 10:13 曹宝庭 西安外事学院  点击:[]

圪棱畔,陕北方言又读作“圪棱半”。提起这个词很陌生,又会淡淡一笑。恰恰是它承载了一代又一代在农村长大的人拥有的特殊情怀,这种情感也只有农村土生土长的人才会有极大的感触。记忆中那圪棱畔!那里有一群圪蹴哈吃饭的一堆人、拉话的婆姨、乱跑的老家禽、驴或骡子的叫声、杀猪的情景等等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同样也见证了人们的生离死别!那么现如今还有多少人曾记得呢……

在陕北农村,确切的说是在我的老家。我的老家村里面的每一户人家大门口都有——圪棱畔。虽然家家户户都有吧,但也是有差别的。老人们,也就是爷爷那一辈人,家家户户基本都是用铺完院里的黄土铺成的、也有用石头铺的。到了父亲这一辈人,村里人口开始流动,不甘心于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劳作,家里光景平平淡淡。进城打工,没有文化、无一技之长的土农民又能干什么呢?不得不说,也有那些出去了“混”的好的。这些极少数人返乡后就不满足于自家门前的黄土弄脏了裤腿和鞋,就把土圪棱畔顾同村的人铺成了水泥的。

村里人家的圪棱畔上当然也各不相同,有的在圪棱坡上倒垃圾,有的在畔上种了茂密的树,有的在畔上放上了青石磨盘、石碾子、用来磨豆腐的磨,也有的庄户人家在畔上堆放着碳和用来烧炉子跟土炕的草垛,还有在圪棱畔上养鸡的等等。

只有在农村生活年久的人,才会有深刻感触,内心才会日久对圪棱畔生情。老一辈人对于房前、屋后的搭建是非常丰富有趣且要有讲究的。紧挨着院墙却不靠进,留有着过道。猪圈、羊圈、骡圈分布在旁,每当到过年的时候就会在这些圈的门口上贴上用红纸黑墨字写的“六畜兴旺”,在碳堆和草堆上贴着“柴碳堆如山”。

村里的老人也会坐在圪棱畔阳坡坡处,望着村里路行走的人,望着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望着远方的山,或许是在将这些场景记在心里带入土里。大多数老乡家要么在柴碳堆旁、要么在大门口都养着一条对主人温顺、对外人凶狠的狗,村子里的人或者是亲戚来串门子,狗呢,就会疯狂的的扑叫着。此时,来访的人就会拉长声音大喊:“哎--他姨姨的、他叔叔的,出来照狗来。”慢悠悠走出来的人会对着狗喊:“你个老家禽,真是黑倒你眼窝了,一个村的跟亲戚六人都认不得?”狗害怕家里的人,乖乖跑进窝里趴着吐出了舌头。

回忆起了在圪棱畔上,母亲喊父亲和我回家吃饭的场景。那时,要么是父亲山坡的地里浇水、锄草,母亲将饭做好后,就会站到圪棱畔上喊:“他大唉--饭熟了噢,回来赶紧吃饭,吃完再弄。”父亲也会在山坡上回应一句“噢--”。要么就是我出去耍个了,母亲同样也会站在圪棱畔上喊我。圪棱畔对面的山间会回荡出母亲的声音。

山间回荡的声音,逗笑了崖底头戴白毛巾手拿打羊鞭的放羊老汉。等老汉回过神来,领头羊都已经跑到了土坡坡上,老汉一点也不失当年风采,挺直了身子用手里的鞭子抽打着,捡起石头就扔过去还用粗犷有力的声音骂着羊:“扑你甚刀子了”,随后手一背,嘴上还吆喝着陕北民歌“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哟)戴上了(的那个)铃子(哟噢),哇哇(的那个)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了(的那个)咬,(哎哟)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噢)过来(的那个)了……”崖底又回荡起了老汉的歌声……

在饭后休闲时光,没事干的婶婶们常常会拿个板凳坐在圪棱畔上阳坡缝鞋垫,这时就会闲拉这家长,那家短的。若圪棱畔上有驴或者骡子的叫声,就会知道这户人家肯定是在给猪啊、羊啊、鸡啊磨玉米。平常呢也会用来磨康面,去蒸馒头和窝窝,做豆腐的时候会用到黑豆钱钱。那些没牲畜的人家,就会叫来村里挨着进的,自家人在那用手推着磨盘,邻居则是用短扫帚把那些磨盘边上的往碾子下扫,以免撒到地上就可惜了。两个农村妇女,一边磨着,一边拉着话,在不知不觉中将又苦又累的活干完了。

“咕--咕咕咕”这是早起的庄户人家在圪棱畔上喂鸡,畔上就成了鸡散活的好地方,鸡呢,倒也撒欢。该飞的飞,该啄米的啄米,该跑的跑。嘿,你别说真是奇了怪,这些老家禽还不往外边跑,就在这圪棱畔上闲逛。到了下午就会看到鸡在土圪棱畔上用翅膀刨的坑,草垛里头也会有鸡刨的窝来下蛋。

还记得儿时的我甚是调皮,道来难免会有些害羞的。早上一睡醒就会赤独子往圪棱畔跑,站在那畔上就开始撒尿。或许有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孩子和我一样吧,原谅我又勾起了那一段害羞而难以忘记的回忆吧。恰恰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我家的圪棱畔上有一排分布不均的枣树,这些枣树平时从未被上心却也长的不赖,有枝有条有叶有果的。村里路过的人也会顺手去摘来尝尝,倘若你站在圪棱畔上望着远方,口中便会觉得甚是无味,此时你面前刚好有枣,吃到嘴里甜到嘴也甜到了心里。风景与甜头皆收,此乃人生一大乐事,岂不美哉快哉!

你见过在杀猪场杀猪,见过在圈里杀,我想你们有些人一定没见过在圪棱畔上杀猪的场景。村里养猪的人家,在初冬的时候是要腌酸菜和泡菜的。将大白菜洗干净放到瓮里加入专用的盐来腌制,在杀猪那天有大用场。冬天下了第一场雪后,就会陆续听到圪棱半上猪惨烈的叫声。在这一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跟过年似的,主家会叫来亲戚六人来吃杀猪菜。

杀猪那天呢,主家往往会起的很早。天微微亮,就会看到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依然记得在杀猪的那天,胆小的我和姐姐们会躲到家里的炕上用双手捂着耳朵,直到母亲将一盆鲜红的猪血端回家里的米柜上,我才敢跑出去看。只见猪躺在圪棱半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脖子处还在冒血顺着圪棱坡流了下去。到了退猪毛的时候,父亲用擦壶里装满烧开的水浇到猪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被风吹到我的脸上。村里的那些老汉们将袖子挽起,用石头牟足了劲在猪身上搓。分分钟猪毛就被搓掉了,我还在等待着,或许有人懂得了我在等啥。分解猪也是有哈数的,先把猪头砍下来,然后又把猪倒过来吊起来。从猪肚子刨开来,挖出五脏六腑。猫和狗听着猪的惨叫声、闻着肉的气味也赶来了。野狗舔着坡上的血,野猫吃着老汉们扔掉的猪下水。我也来跟着凑热闹,和野猫野狗抢猪尿泡玩,这些哪是我的对手。我跟佬佬、叔叔们提前就说好了把尿泡给我的,在你们眼里看来那是又脏又恶心的,但在我们那个年代是特别好耍的“玩具”。把里面的猪尿倒掉后,用打气管子打起来,像个皮球一样,然后又让姐姐用线把口子挽住,就在圪棱半上踢起了猪尿泡。手上是猪油和猪尿骚味混杂在一起的,被父母说是在所难免的。玩累了,就美美的吃上一顿猪肉烩酸菜,别提多快活了,“哈哈--”……

无论是畔上的景还是物,都见证了一辈又一辈人的生与死。唢呐哀鸣的声音响彻山谷里,戏子唱戏声、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圪棱半上的丧事开始了,灵棚就放在了正中央。一只被退了毛的猪让村里专门杀猪的人把猪头砍下来摆在了棺材前的桌子上,三炷香的烟、和烧的纸的烟在天空中冉冉升起,其中还混杂着油糕粉汤的香气。圪棱半上还摆放着花圈上面的白条上写着送花圈人的名字,穿着丧服的大人拄着丧棒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穿着丧服拄着小丧棒的孩子在给来的亲戚六人磕头。到了晚上,灵棚前会有守灵的人,圪棱半上的声音也是不停歇的。有跟平事(阴阳先生)去游魂的在畔上有人举起高高的魂幡,同样伴有唢呐声、老同擦声。夜晚,还会有亲人对逝者思念的哭泣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持续最多半月,少则一周,随着圪棱半上平事(阴阳先生)的一声“动灵”,砸碎了一个坛子后亲人们开始放声大哭用手撕扯着,身旁会有搀扶的人他们却说着。在那漆黑冰冷无情的棺木里躺着的人,要离开这最后一席之地了。棺木被一群群里壮实的汉子抬出圪棱半走向墓地,那两种声音一直没间断过。前头走的有吹鼓手的、拿花圈的、拿遗像的、拄丧棒的人还有各种烧给逝者的东西。当棺木沿途所过的圪棱畔上,会默默燃起一堆柴火,经过的家里也会洒水扫地。山头飘荡的魂幡,随着时间消失就像逝去的人一样不留有任何痕迹。

当逝者入土,圪棱半上就会放一个短腿的四角桌子和一个铡刀,桌子上摆着三四个倒扣着的碗,这几个碗里会放碳、柴、硬币、油糕,回来的人要先去抬一下铡刀然后去翻碗。最后一顿吃的是炖肉,这顿饭吃完后就散了。丧事虽完,可是村子里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悲鸣。

所有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勾起了对家里亲人们的思念。山间回荡的声音再也没有了,站在畔上眺望远方的人,现如今也不知去向何处。畔上往日的热闹场景和那些老家禽们也没了,在的或许只剩下了畔上的哀鸣。但是,谁又能忘记过去的那段岁月呢,谁也不能!只要心里的那些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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